沐浴在爱的谎言

来路不明的女人

李宁的拳头雨点一般落下的时候,人们纷纷围上来看热闹,这年头人人都自保,谁会管闲事管到人家两口子身上?看客的冷漠助长了李宁的男人威风,他一边继续拳脚暴力,一边口出不逊:“你这个不下蛋的鸡,老子白养活你了!”

就在李宁的手再一次抡向半空的时候,有人拦住了他。他抬眼一看,是个瘦弱的女人,个子不高,眼睛里却有种他从未见过的坚毅。没等他反应过来,女人一巴掌拍向他,杏目圆睁,吼道:“打老婆算本事?谁知道是不是你的毛病?”

围观的看客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,在榆树街,谁不知道李宁是出了名的坏脾气?他开商铺挣了不少钱,三代单传的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是有个儿子,可老婆文芳的肚子却偏偏不争气,结婚三年了迟迟不见动静。

起先,李宁以为是机缘未到。这世道,爱情讲究机缘,升官发财讲究机缘,传宗接代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更讲究机缘了。

可是,渐渐地,李宁就不淡定了,他不能叫一条街的人看他老杜家的笑话,所以,他把这股怨气通通发泄到了文芳身上。

空气有一刹那的停滞,李宁住了手,女人拉起倒在地上的文芳,神态自若地替文芳整理散乱的头发,然后看也不看李宁一眼,拉着文芳走进斜对面的一家小店,把李宁晾在那里。

围观者中有人吹了声口哨,还夹杂着嘲笑的窃语。李宁何时受过如此大辱,他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。他挤出看热闹的人群,径直扑到小店门口,刚要闯进去,女人转身摸了把菜刀堵在门口,朝他拉开架势再次吼道:“有种你就跟她离婚,别以为她离了你就活不下去!”

这下,李宁彻底懵了。他发现自己不能小瞧眼前这个女人,她这句话正戳中了他的心窝子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他夜夜躺在文芳身边想着离婚这件事儿,然后找个能生孩子的女人重新成个家。世上女人多了,想嫁给他的也不是没有。可,文芳既贤惠又没有任何过错,他凭什么因为她不能为老杜家添香火就赶走她?

可这个女人是谁呢?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榆树街的?又是何时开了这家小店?

李宁看看女人,再看看文芳,文芳在低头啜泣,他就贸然来了句:“这是你的意思?”

“离婚。”文芳低声说道。

劫后逢生

一直以来,李宁以为纵使离婚也是他先提出来。文芳平素对他仰慕,爱慕,甚至带点低声下气的味道,她怎么会提离婚?除非她长了反骨!

所以,他一直有恃无恐地接受着文芳对他的各种好——洗衣做饭,在**俯首承欢。

现在,“离婚”两字从文芳嘴里说出来,李宁突然有一点点的退缩,他忽然想起他和文芳相爱过的日子。那时候,他们年轻得不像话,每天黏在一起,只觉时光短暂,不够相爱。

后来结了婚,过了很长时间的拮据日子,他们商量着等赚够很多很多钱,就生个可爱的孩子。

如今有钱了,一切却背道而驰,可是,真要终结当初的美好吗?连续几个夜晚,李宁辗转反侧不能眠。他在想,文芳是疯了吗?究竟要闹哪样?

文芳的态度不容置疑,李宁性子直,而且男人的自尊使他无法对文芳说一句挽留的话。很快,他们就办了离婚手续。离婚当晚,李宁在街头的小酒馆喝了个酩酊大醉之后,踉跄着回到家,看着突然空下来的房间,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号啕大哭了一场。哭完,他爬起来,一摇三晃地出门走到街对面,“咣咣咣”地擂女人的店门。

他想,他现在落了个抛弃老婆的恶名,这笔账得算在这个女人头上。

女人惺忪着睡眼来开门,看见是李宁,便撩了撩肩头的长卷发,怒道:“大半夜闹鬼啊?”

李宁没说话,硬把自己挤了进去。这是家理发店,店面很小,里面很逼仄,房间后面用一条布幔隔开。李宁勉强撑直身子,指着女人叫嚣:“说吧,你有什么目的?为什么撺掇我和文芳离婚?或者,她给了你什么好处?”

女人扑哧一声笑了,揶揄道:“你跟你老婆离婚关我鸟事?你瞧瞧你,像个大男人吗?”

李宁没想到会遭此奚落,他借酒壮胆,抓住女人的手臂,狠狠地将她固定住:“我像不像个男人,你说呢?”

李宁原本想着女人会再次发飙,或者拿菜刀将他赶出去,但是没有,女人居然欲推还迎,倒在了他的怀里。这倒让他有点无所适从,女人的呼吸软软地扑过来,发丝拂在他的脖颈,令他浑身血脉贲张。

那晚的剧情实在太过俗套,李宁吻了女人,而女人则缠着他倒在了布幔后面的单人**。她躺在他的身下,迎接了他一次比一次更为骁勇的俯冲。整个过程,他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被这个女人融化了,她要他,他给她,她花样百出,他骁勇善战。

事后,李宁完全清醒了,他穿起衣服就要走,却被女人拦住去路。女人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李宁,我喜欢你,现在你已离婚,能不能考虑和我在一起?我会为你生个孩子,或者,两个都行。”

这句话从女人嫣红的嘴唇里吐出来,李宁觉得自己简直是劫后逢生,因为他发现,灯下的女人肤白貌美,更重要的是,她的臀看起来很饱满,一看就是很能生孩子的那种。

你爱我吗?我爱你

没过几天,榆树街再次传出新闻,刚和老婆离婚的李宁又结婚了。事情转瞬之间传得沸沸扬扬,有人骂李宁没人性,只闻新人笑,不见旧人哭,被窝才冷了几天就按捺不住寻了新欢。也有人对桑妮指指点点骂她是狐狸精,说她肯定是看中了李宁的钱,否则,一个年轻单身女人为何要嫁给一个离异男?

各种说法,各种鄙视,不过,桑妮却坦然得像听不见一样,全心全意做起了家庭主妇,每天早上挽着菜篮子去菜市买菜,下午则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洋楼的二楼阳台上绣十字绣。李宁从外面回来,她会像只花蝴蝶一样飞奔到门外,笑着接过李宁手里的包。

李宁很满足,夜夜拥着桑妮腻滑的身体酣畅淋漓,渐渐地,他发觉自己爱上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。

人们总是习惯接受眼睛看到的,渐渐地,榆树街的人们忘记了文芳,更习惯于李宁的老婆叫桑妮。

那天,桑妮给了李宁一个他梦寐以求的好消息:她怀孕了。李宁刚进门,一下子没反应过来,几秒后,他抱起桑妮在原地转了几个圈,幸福的眩晕让他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,他一连串问了桑妮好几句:“真的吗?真的吗?真的吗?”

“千真万确。”桑妮笃定地点点头,然后问他,“你会爱咱们的孩子,对吧?”

“爱,爱!我会把他(她)当祖宗一样地‘孝敬’。老婆,谢谢你!”说了这句,李宁的眼眶湿了,许久以来对孩子的渴望如今变成了现实,他能不感激涕零于眼前这个女人吗?天知道他想当爹都快要想疯了!

这时,桑妮抚着肚子,似乎在问他,又似乎在自言自语:“你爱我吗?我爱你。”

“我爱你”这三个字,有很多年李宁都不曾说过了,以前他和文芳爱得如火如荼时几乎天天挂在嘴边,觉得说一万遍都不过瘾,后来,就不怎么说了,爱情渐渐被柴米油盐酱醋茶淹没,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不仁的机械般的生活。

可现在,他回答了桑妮,他说:“我爱你。”

桑妮笑了一下,那笑容意味深长。

桑妮怀孕的消息无疑长了李宁的男人威风,他牵着桑妮在榆树街上晃**,见到熟人就发烟,然后指着桑妮的肚子自豪地告诉人家:“嘿嘿,老婆有喜了,我快要当爹了。”

前任是浮云

那天,李宁的车被堵在闹市区,正无聊间,他扭头看见一对熟悉的身影:一个是桑妮,他的现任老婆;一个是文芳,他的前任。她俩亲密地走在林荫道上,不知在窃窃私语些什么。

李宁有点发懵,他想不明白桑妮和文芳有什么好说的,也想不通为什么面对前夫的现任老婆,文芳不但没表现出嫌恶,相反还特别友好,这不符合常规呀!正自觉蹊跷,绿灯亮了,李宁驾着车随着车流缓缓驶去,后视镜里,他看到两个女人依旧在谈笑风生。

晚上,李宁没有提白天看见桑妮的事情,倒是桑妮给李宁夹了一筷子菜,认真地问他:“假如我有什么不测,你会和文芳复婚吗?”

李宁愣了几秒,他以为他和桑妮现世安好,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桑妮说的什么不测,所以,有点生气地制止她继续臆想下去:“说什么呢?你是我孩子的妈,咱们得好好地过下去,不要再提文芳了,她会有她自己的新生活。”

是的,前任犹如浮云,过去了就过去了,再提起来有什么意思?

桑妮却咄咄逼问:“假如呢?”

李宁放下筷子,看着桑妮:“以前我爱过她,也是因为爱我们才结的婚。可是现在不同了,我爱的人是你,你呢?”

“我也爱你。”

桑妮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光亮,她低着头,眼泪扑了出来。

一语成谶

数月后,桑妮生下一个大胖小子,李宁高兴得像中了头奖。儿子满月那天,李宁在全市最好的酒店大摆筵席,酒至微醺,他想起应该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对桑妮说声谢谢,感谢她圆了他做父亲的梦。他从饭店捧了一盅香浓的鸡汤打车回到家,进门却吓了一跳。只见抱着孩子的女人不是桑妮,却是文芳。

李宁一下子愣怔在那里,他抓着头发搞不懂眼前这是怎么回事。

“桑妮呢?”他问文芳。

不知道。文芳拿出手机让李宁看桑妮给她发的短信,短短一句话让李宁瞬间手脚冰凉:“我走了,你过来照顾孩子。”

随后,文芳哭着告诉李宁,其实,那天李宁当街打她之前,她就认识了桑妮,两个人渐渐无话不谈,桑妮曾问过她:“如果我替你给李宁生个孩子,你愿意暂时与他离婚吗?”

文芳说她愿意。女人是爱情的裙下之臣,一旦爱上某个男人,就会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情。文芳爱李宁,深至骨髓,她不愿看着李宁整天为了孩子的事情愁眉苦脸。

她和桑妮经常见面,桑妮怀孕后,常在她面前说:“李宁是个好男人,如果我不在了,请你好好爱他和孩子。”那时的文芳没想到桑妮居然一语成谶,她选择了在孩子满月这天失踪,就像她出现在榆树街一样,毫无预兆。

第二天,在快捷酒店,李宁见到了死去多时的桑妮。她服了大剂量的安眠药,脸色恬静,嘴角挂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,像睡着一样。

警方在桑妮贴身的衣兜里找到一张照片,照片上,桑妮和一个俊朗的男子甜蜜依偎在一起,照片的背面,用蓝色水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楷:爱你,一生一世。

所有人都不知道,李宁当然也不知道,桑妮的离开与任何人无关,她只是无法从男友出车祸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,而决定找个人结婚,顺理成章生下男友的遗腹子,然后,毫无牵挂地随男友而去。她爱逝去的男友,无法抑制悲伤独活,只能选择一个渴望孩子的家庭,让男友的血脉延续在这个世界上。

李宁不知道,因为爱他,文芳一直在扮演那个不会生育的角色,其实,真正的毛病出在他自己身上。

曾经,他那么轻易地相信了桑妮的谎言——“我爱你”。其实,她根本不爱他。

他还轻易相信了文芳的谎言。事实上,她之所以爽快答应和他离婚,并不是因为不爱他,恰恰是因为一如既往地爱着他。

爱是一种令人费解的东西,女人更是。

安顿好桑妮的后事,李宁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家。文芳抱着孩子在屋子里哼摇篮曲,从窗帘射过来的一缕阳光打在她的脸上,映出母性的光辉。那个场景让李宁眼眶一热,他走过去,轻轻地抱了抱文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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