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2章 李牟的表现

吴三桂心中不快,勉强哈哈大笑。他每遇文人,必请书写屏联。今日已为余一元和杨坤准备了纸墨。现在见李牟自视甚高,便先请李牟写副对联,有意将他一军,使他不要随意褒贬。吴三辅和杨坤在旁催促,目的是想看李牟的笑话。

杨坤在心中说:“一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哥,从军前仅仅是个秀才,大顺皇帝器重其哥哥,才如此优宠他。可他不知收敛,处处想露锋芒,未免太不自量!”

李牟看出来大家是想看他的笑话,特别是杨坤的神情令他极其厌恶。他胸有成竹,有意在这件小事上使杨坤辈不敢对他轻视。于是他摇摇头,淡淡一笑,表示推辞,说他读书不多,未博一第,实不敢挥毫露丑,见笑大方。

吴三桂心中暗笑,故意说:“请李公子随便写一副,留下墨宝,使陋室生辉,也不负此生良遇。”

杨坤也含着讽刺的语意说:“李公子胸富韬略,闲注兵书,足见学养深厚,又是新朝的尚书,必定学富五车,何必谦逊乃尔!”

李牟不得已又一笑,说:“既然苦辞不获,只好勉强献丑了。”随即略一沉思,挥笔写成一联,字如碗大,铁画银钩,雄健有力,又很潇酒,不带半点俗气。王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念道:

常思辽海风涛急

欲报君王圣眷深

吴三桂大为叫好,众幕僚也纷纷叫好。杨坤心中暗暗吃惊,不敢再轻视李牟的才学了。

吴三桂又请余一元写副对联。余自知一时想不出这样自然、贴切、工稳,寓意甚佳的对联,只好写副称颂武将功勋的前人对联,敷衍过去。杨坤坚辞不写,吴三桂也不勉强。

随后,吴三桂请他们到花厅入席。在酒宴上,吴三桂有意不谈军事,只谈闲话,以求大家愉快吃酒。他叫出几个歌妓出来侑酒,清唱一曲,杨坤三人听得津津有味,王老先生虽然年纪大了,却也捋着胡子,眼睛瞟着歌妓,随着曲调微微点头。只有李牟,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,目不斜视,对几名漂亮的歌妓,看都不看一眼。

吴三桂笑道:“李公子家乃中州望族,令尊大人李精白做过户部尚书,家族豪阔,见多识广,我们这些边疆武人是比不了的,就如眼前这几名歌妓,我们都觉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,但在公子眼中可就是平凡之极了。”

李牟微笑道:“学生虽出自中州大族,但从小跟随哥哥读书,哥哥对我要求很严,这歌舞娱乐之事是很少碰的。大帅召来的这几名歌女,年轻美貌,多才多艺,学生平生第一次见到。”

吴三桂笑问:“可我刚才见李公子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,这时何故?”

李牟微笑道:“首先,皇上差学生来见大帅,为的是改变辽东数万将士和几十万百姓的命运,是否能免去兵灾,是否能化干戈为玉帛,共建一个太平世界。这任务艰巨,学生感觉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,所以无心看美女。其次,我们大顺军占领京师之后,人心不附,民心浮动,而外面又有大帅雄兵割据,还有关外的东虏虎视眈眈。我们大顺朝的君臣都如履薄冰,兢兢业业,小心谨慎,一心求治,这些美女娱乐的玩意消磨斗志,让人堕落,所以我们是有意不去接触的。”

吴三桂说了一声好,微笑道:“李公子年纪轻轻,却有这样的志向和定力,实属难得啊!”

这时,忽听院子里环佩叮咚,陈圆圆已经洗漱更衣完毕,整理妆容,出来敬酒。

先进来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、从京师带来的、稍有姿色的丫头,后边进来的是容光照人的陈圆圆。在刹那之间,不但满室生辉,而且带进一阵芳香。除吴三桂面带笑容,坐着不动之外,其余贵宾都赶快起身。余一元早就听说吴三桂有这样一个美貌侍妾,曾为秦淮八艳之一。趁此时机,认真地观看陈圆圆,不期与陈圆圆的目光相遇,竟然心中一动,不敢多看,也不知说什么好,只是带着羡慕的心情暗暗惊叹:“乖乖,伯爷真有艳福!”

陈圆圆从丫环手中接过酒壶,先给李牟斟酒,同时含着温柔甜蜜的微笑,用所谓吴侬软语说道:“愿李公子官运亨通,步步高升。”

李牟致谢,喝了这杯酒,随后归座,并不多看一眼陈圆圆

陈圆圆接着给余一元敬酒,说出同样祝愿的话。余一元的目光落在陈圆圆的又白又嫩又小巧的手上,心中不觉叹道:“乖乖,这手是怎么长的!”

连王老先生也惊叹陈圆圆的美貌,而有些发呆,喝酒的时候,也许由于酒杯满,也许是因为一时间心不在焉,端在手中的酒杯晃动一下,一部分好酒洒在桌上,他才反应过来,赶快把酒杯里的酒喝干。

陈圆圆然后给杨坤斟酒,说出一个“请”字。最后才给她自己的丈夫斟酒。她给吴三桂斟酒时,不说一个字,只是从嘴角若有意若无意地绽开了一朵微笑,同时又向他传过来多情的秋波。

她不再说一句话,带着青春的容光、娴雅的风度、清淡的芬芳、婀娜的身影。环佩的叮咚声和甜甜的一丝微笑,从书房离开了。

从陈圆圆进入房间开始,李牟只对陈圆圆看了一眼,随后就不再关注。同余一元和王老先生失态的表现形成鲜明的对比。吴三桂看在眼中,心中暗暗赞了一声,李牟年纪轻轻,但真有点气度和定力。他都如此,想来他的哥哥李岩更加厉害。看来范青身边的有些人才,不是简单的流寇。

酒宴过后,余一元和王老先生告辞离开,吴三桂、杨坤和李牟三人则到了一间安静的房间之中谈话,由丫环上茶,退下之后,房间外面就有亲兵把守,外人再无法进来。

三人分宾主坐下,还没说话,吴三桂先向杨坤使了一个眼色。杨坤会意,站起来笑道:“李公子,远道而来,一点心意,不成敬意!”

说完从身旁拿起一个托盘,掀开托盘上的红布,霎时间,满屋金光闪闪,之间托盘之上,有二十个金锭,每个金锭都在十两左右,那么一共就有二百两金子,约两千两银子,换成现代钱币得有几百万块钱,绝对是一笔巨款。

李牟看了一眼银子,微微一笑道:“大人听说,我们大顺军中曾有人向皇上建议,要在京师当中拷掠追赃么?”

吴三桂怔了一下,才道:“学生听过这样的传闻。”

李牟微笑道:“这名将领的提议也是有原因的,我们大顺军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是流动作战,杀富济贫,打击豪绅,抄家得来的银子一来赈济百姓,二来充当军费。如果此次我们在京师大行拷掠追赃的政策,就凭京师如此众多的豪门贵戚,你知道我们大顺军可以得到多少银子?可以用这些银子解决多少军需?但皇上却拒绝这样做,陛下说‘我们不要这些银子,整个天下就是我们的,所有的百姓士绅也都是朕的子民,朕要这些银子干什么?朕要的是天下百姓安居乐业,没有兵灾饥寒之苦,要的是人心稳定,齐心协力,打败异族侵略,共建太平盛世。’”

李牟微笑道:“皇上说的很好,我们进京师是来考试的,不是来搜刮银两来的。俗话说‘黑眼珠见不了白银子!’可我们大顺的君臣不同,我们有远大的志向和目标,偏偏就不把这点银子放在心上。今天学生要是收下大帅的银子,那么就要感激大帅的恩德,后面要劝谏大帅的话,就没法子尽情的倾吐了。所以,请大帅收回银两,恕学生直言不讳。”

吴三桂暗自惊异,这李牟果然不俗啊,不好色,还不爱财,这与刚走的那两个钦差唐通、张若麒见钱眼开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。他挥挥手,让杨坤把银子拿开,道:“范王刚刚遣来两名钦差,我已经知晓范王的意思了,现在正在考虑中,几日之后就能给范王回信做答,不知范王匆匆忙忙又派公子二次过来,有何指教?”

李牟听吴三桂对范青既不称呼“皇上”,也不称呼“陛下”,甚至连“范皇”都不叫,只叫“范王”,心中登时有些恼怒,冷笑一声道:“无他,皇上担心前两个钦差都是大帅的故旧,不敢对大帅直言劝谏,不能把道理说明白。以至于大帅引狼入室,铸成大错,留下千古骂名,到时候追悔莫及!”

这话说的毫不客气,吴三桂和杨坤同时变了脸色,杨坤霍的站起来,指着李牟喝道:“小子,你胡说什么,大帅以上宾之礼,接待于你,你却如此对大帅不敬,你不知整个山海卫都是大帅的军营,你还想不想活着回去了。”

听到杨坤的怒斥,屋子里有片刻安静,连屋外来回走动的士兵也静止不动,似乎在倾听屋内动静。正当屋内气氛变得紧张的时候,吴三桂笑了笑,轻轻挥手,让杨坤坐下,微笑道:“李公子,此言何意?我吴三桂又怎么引狼入室?怎么背负千古骂名了?”

李牟拱手道:“学生在来的路上,听到很多传言,说大帅在整备军伍,欲与大顺朝为敌。还要向东虏满清借兵,不知可有此事?”

吴三桂只是微微一笑,不置可否。

李牟道:“学生窃以为大人欲向东虏借兵一事十分不妥。所谓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。古代向异族借兵,而留下千古骂名的最著名的就是石敬瑭。石敬瑭是五代十国的后晋之人,他篡权夺位,向契丹借兵,向契丹许诺,割让幽云十六州给契丹,每年进贡大批财物,且十分无耻的以儿皇帝自居。对这种认贼作父、卖国求荣的行径,连其亲信爪牙刘知远都表示反对说‘称臣可矣,以父事之太过,恐异日成中国之患,悔之无及。’然石敬瑭不从,仍一意孤行。他这种行为给中原百姓造成无数兵灾祸患,也遭到历代有识之士的痛斥,最有名的一句诗词‘称臣呼父古所无,石郎至今有遗臭。’就是讥讽石敬瑭的。石敬瑭是前车之鉴,大帅怎能不引以为戒。”

“再者,满清东虏并非契丹,他们比契丹更可怕,野心更大,大人以为是向他们借兵,他们却想着怎么进入关内,夺取的汉人天下,占据咱们的中华大地。可以说,大帅一旦借兵,将来只怕名声还不如石敬瑭,这就是我说的引狼入室,追悔莫及!”

杨坤冷笑道:“公子所言,皆是你自己想象罢了,满清久居关外,他们已经适应了白山黑水的土地和气候,他们只想占据辽东一隅,就已经心满意足了。他们几次入关,也都是为了劫掠,而不是为了占据地盘,公子所言满清意图吞并华夏,只是危言耸听罢了!”

李牟冷笑道:“杨先生所言,只能证明你鼠目寸光,毫无见识!”

“你……”杨坤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,但见吴三桂面无表情,没有说话,他也只好重重的哼了一声。

李牟朗声道:“满人东虏要占领京师,进而霸占整个中华,恢复金朝盛世局面,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国策。此一形势,并非始于今日,而开始于皇太极继位以后。在努尔哈赤生前,满洲国家草创,无力进入长城,也未想到占领京师,只能割据辽东。努尔哈赤死后,皇太极继位,国力发展很快。努尔哈赤在位时候,俘虏了汉族人,有的杀掉,有的分给满族人家中为奴。皇太极继位以后,俘虏的汉人一律不杀,已经被卖作奴隶的汉人都予释放,还其自由之身。凡是被拆散的家庭,令其团聚。所以在皇太极的天聪年间,辽东的满汉两族之间不再仇视,和平相处,各安生业,户口增加很快。皇太极还招降了许多明朝叛兵叛将,尽量优待。像明朝的孔有德、尚可喜、耿仲明三个叛将,率部下泛海投降,皇太极都派人迎接,并且都封为王。到了崇祯九年,也就是清太宗皇太极天聪十年,满洲内部政局稳定,人口大增,兵力强盛,不但成了明朝的关外强敌,而且开始有问鼎中原之志。努尔哈赤初年,满洲都是些小部落,各据城堡,称为国家。努尔哈赤只是一个部落首领,依靠祖上留下的十三副甲起事,也依靠他的兄弟子侄都是自幼学习骑射,勇敢善战,通过战争和杀戮,吞并了其他部落。到了万历己未,经过萨尔浒大战,明军战死了四万五千多人,文官武将死了三百多人。从这次战争以后,满洲人主宰辽东,已成定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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