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2章 纳妾

宝因晨起后, 体感不适,生出几分倦怠来,梳妆穿衣,理了些府务后, 便倚着坐**的软枕, 闭目养神。

呼吸一会儿轻, 一会儿重。

后因实在难以入眠, 干脆睁眼,随手翻起了《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》, 想要使灵台清明,瞧到”常遣其欲而心自静, 澄其心而神自清”时, 侍儿轻手轻脚的进屋, 一个上前来轻扶,一个收拾着几面。

玉藻也来到里间,将东厨婆子端来的粉粥、索饼和花折鹅糕放在榻桌上, 又递过一双犀箸给女子。

宝因执箸夹了块花折鹅糕, 吃了一点便搁下。

瞧着女子没胃口的模样, 玉藻又将稍远的索饼放到近前:“这是特地让东厨做的汤饼,用了鸡子清溲面, 放在豉汁中熟煮的, 能治脾胃气弱。”

闻见这味,宝因摇头,又发现这丫头皱着脸, 无奈指了指那碗由各类谷物研磨成粉, 煮成的粉粥:“用些粥便可, 早食吃不了味重的。”

“吃粥哪能饱腹。”

玉藻嘴上这么说, 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放了过去。

“世人个个学长年,不悟长年在目前。我得宛丘平易法,只将食粥致神仙。”宝因捻着粉玉匙柄,舀了个满档,真正吃进去的,只有一点,嚼了两下便吞咽入喉,她借着打趣说笑的功夫,不动声色的放下这碗粉粥,“吃了这粥,可是能成神成仙的,偏你还只想着饱腹之用。”

许是真不舒服,玉藻也不再逼着女子吃什么,吩咐人收拾好桌几碗碟后,将帕子递过去:“要不我派人去福梅院那边说一声,大奶奶明日再去?”

“又不是什么大病,不过是些不妨碍的小疾。”宝因轻压了下唇角,立马便有人端着茶盏、铜盆上前,她漱过口,洗完手,然后下榻,走去卧床旁,“只是昨夜做了个邪梦,睡不大好,这胃口也没醒来,吃不下什么东西罢了。”

郗氏等人回来的那日,正好是初十。

一路上舟车劳顿,到了府上后,不止是郗氏打不起精神来,一副萎靡的模样,扶额说头痛,连林妙意和林却意两人也是耷拉着脑袋。

六娘则直嚷着要回屋去睡觉。

两个女郎次日便精神起来,郗氏则休养了四五日才好。

今日卯末,福梅院便传出了消息。

那请安自然也是不能免的,虽说卯时已过,可怎么也需去那儿走一趟,听说东府那边的人已经去了,她要是散逸轻慢,只怕里外不是人。

玉藻帮东厨的人收拾着余下的,叹道:“我瞧就是多日劳累积在了一起,大奶奶又不肯好生歇息一日。”

对这话,宝因只是一笑置之,随即在卧床边坐下,屈身从枕下摸出一对银杏耳坠子戴好,拢好玉作的圆镯后,便出去了。

出了院门,沿着南边的路,走过种满花树的汀渚,穿过一处园子和竹林,瞧见那百年树龄的梅花,就是福梅院。

顺阶进院,绕过游廊,迈过门槛入屋。

宝因朝穿着淡雅的妇人万福道:“母亲身子可安好了?”

林府毕竟不是郗氏,便是要守孝也不能像在郗府那般披麻戴孝,做些过分的行为,若不然,岂不是在说林府死了人,所以也只能穿戴的素洁些。

这次回来,郗氏倒也没再像往常那般为难,反是对着宝因和蔼笑了笑,开口让其在旁边的乌木椅坐下,又说:“休养了这几日,好不好也就这样了,身子便像是那枯萎的花,年纪一大,再如何小心养着,也回不到年轻的时候。”

“我倒觉得像是那花的树干,只要细心养护,何尝不能延年益寿,母亲院外的梅树不是便有百年树龄?”宝因缓步过去,嘴上笑答着妇人的话,“待会儿回去,我叫李阿婆她们再给母亲配些人参固本丸吃着。”

说话间,桃寿也奉上了刚煎好的茶。

“这些我院里还有,待吃完再差人去配也不迟。”郗氏托着沉甸甸的茶盏,一双眼睛笑成了缝,说起别的事来,“前面铆哥儿他屋里的来过了,我瞧着那肚子倒像是五六个月的模样,大概会是个儿郎。”

妇人不管旁人,低头吃了口滚烫的茶,自顾自地说着:“倒是快,袁家这个我记着是三月才嫁来的吧,虽说六月才探出来的孕脉,但怀上定然是要比这个月份还早的,大概也就四五月的时候,竟然这么快便怀上了。”

茶汤的热气腾起,宝因放在旁边几上,未饮也未应。

郗氏满心只想着自己的事,自然不在意这些,再张口,已是单刀直入的气势:“你怀兕姐儿的时候,嫁来府中大半年了吧?”

宝因浅笑,称是。

第106节

“兕姐儿现在也十个月了。”郗氏叹道,“我这趟回绥哥儿他外祖家去,他有个表弟只比他小一岁,孩子都有三四个了,年初刚生的那个,还是在前一个出生三个月怀上的。”

话外的意思很容易便能听明白。

桃寿在心里叹息,不自觉的看向那个女子。

神情始终不悲不喜。

“像我们这样的大家,子孙繁衍尤为重要,权势富贵哪样不需要儿郎来支撑?”郗氏放下手中的鹧鸪盏,露出副体谅的样子来,“我也知道这是极伤身的,尤其是女子,再说府中始终只有你一人,府中大小事要指望你,还要你顾着子息,也着实是难为你,不说多的,除了你,总得再有一个。”

茶汤凉下来,宝因也笑着回上一句:“母亲说的是,这件事是我想得不周全,等爷过几日从宫中回来了,我会好好商量的。”

“这事还需要商量?”郗氏高声一句,“这是你的份内之事,用得着跟绥哥儿商量什么,你霸占个两年已是差不多了,况且又哪有男子会拒绝自个妻子给纳妾的,只怕会嫌少才是,你只管相看着,实在不行,过些日子我空下再来帮你。”

宝因沉默,随后点头。

饶是如此,郗氏仍不忘说一句:“你要是生个儿郎,我也就不着急催你给绥哥儿纳妾了。”

宝因垂下眼帘,长睫遮住思绪,咽下一口茶。

坐了一会儿,郗氏便说身子累起来。

宝因起身离开,在游廊又遇林妙意,只听一声“嫂嫂”便擦身而过,她也不在意,只当是有什么急事。

她循着长廊,走过一道道的廊柱,扶着院门迈过槛。

终得几下喘息。

-

林却意去给郗氏请完安,回自己的姮娥院用过早食后,嫌自个呆着无趣,唉声叹气好一阵,照顾她的妈妈又给寻来许多鲁班锁之类的智巧玩具,玩上没多久,便给扔在了桌上,穿衣下榻要去微明院找自己嫂嫂和兕姐儿玩。

妈妈拗不过,只好随她去。

“嫂嫂!”

还没走到微明院,离着至少好几尺,林妙意就兴奋地喊起来,朝人奔去。

“你怎么来我这儿了?”正要提裙裳上阶的宝因被喊住,停在原地等了一会儿,而后伸手过去帮忙理了下乱飞的额发,逗笑道,“三姐去了太太那儿,我们六姐怎么不去了?”

这话妈妈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,府中谁不知,六娘除了喜欢粘着西府大奶奶,最爱跟着的便是三娘子林妙意了。

活脱脱是形影不离。

“我已去太太那里请过安了。”最后几步,林却意走的极为扭捏,歪头眨眼撒娇一样没落下,握住女子的手后,想起三姐,只觉说起来也没多大意思,“早上我去找三姐一块去请安,结果三姐说什么她今儿身子不舒服,不一定能去,叫我自个先去,别耽误了时间被太太骂。”

宝因牵着人上了门前石阶,往院内去:“三娘是怕自己害你受罚。”

“大概是吧。”许久不见,林却意也腻歪得慌,握住便不松,“嫂嫂,我总觉得三姐和太太有什么事瞒着我们,这次回来也是忽然做的决定,就在启程回建邺的前几天,太太、小舅母和三姐在一块谈了次话,我去问三姐,她不愿与我说,这一路上,太太与三姐也是变得比我更亲近,总是在一块儿说什么,还要躲着我。”

“嫂嫂你要不去问问三姐?”刚说完,她又瞬间因三姐和自己疏远而赌起气来,“算了,左右不过是那些不能知道的话,我还不愿意知道呢。”

姊妹间的事,宝因不好多说什么,这两人向来没有什么隔夜的仇,只怕最后反倒是她的不是,不如让她们自个去解决,进了屋,便吩咐侍女将那些果脯糕饼都拿出来。

高平郡没这些东西吃,林却意瞧见,眼睛都亮起来,什么三姐太太早忘了,坐下便说着发生的趣事:“嫂嫂你不知道,那些舅母表姐瞧见我们带回去的东西,眼角都笑出了褶皱来,还问了好几次长兄和嫂嫂,兕姐儿都问了好几遍,天天围在太太身边转,好像太太是什么神仙西王母似的,不过太太也不觉得烦,反高兴得不行。”

宝因从乳母手中抱来兕姐儿,来回踱步哄睡,听着这些话,莞尔一笑,被曾经欺压过的人捧着哄着,瞧着她们卸去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,怎会不开心。

-

那边林妙意满脸羞意的出了福梅院,眉目间是说不出的开怀,遇见杨氏也停下来,甜腻的喊了声“二叔母万福”,随即体态轻盈的离开。

杨氏瞧见,一肚子的不知所措,从前遇见她就恨不得躲远远的,但到底此次不是为她而来,没看几眼便顺路进了一处院子。

看见人,开口便笑:“十几年没见,嫂子还是从前的模样。”

耳朵听着这番鬼话,原有事情要吩咐下去的郗氏将玉牌收起来,也只好玩笑着回了个同样的话:“你也是半点不老,风韵犹存,光凭这张嘴就还能再年轻个几十年。”

杨氏才坐下,就忙不迭的开始说些不着调的话:“嫂子可是不知道,绥哥儿媳妇当真是厉害,这家管得倒是铁面无私,我那麒哥儿自生下来,头一遭回建邺,见他这些哥哥嫂嫂,倒是不讨喜了,先是被绥哥儿骂,后又是被他绥嫂嫂克扣鲜果。”

从桃寿手中拿过佛珠后,郗氏:“这些日子我不在府中,倒有许多事不知道。”

说罢,偏头问留在府中的侍女。

听完后,妇人不言语,只是脸色说不上多好看。

杨氏又道:“不知道今年过冬,她又要如何...”

丧礼上的事,郗氏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,那一字一句已能倒背如流,说什么林勉享不得家庙,听见这二房的竟还敢来欺着自个这一房的人,冷笑连连:“国与家向来是没什么区别的,外头有律法礼法,府中也自然是一样,行事办事都有规矩章法,怎么凭得你一张嘴便能,再说绥哥儿是大宗,他在外头建功立业,宝姐儿身为他的正室妻子,如今府中的事我也都交给了宝姐儿去管,既然已经交出去了,那么她如何做,我都管不着的,弟妹来找我,倒是找错了,有什么过得不如意的,哪儿缺短了的,你只管去找宝姐儿便是。”

说罢,似是仍不解气,嘴上继续讥着:“既然如今回了建邺,再不是巴郡那种乡野地方,林氏子弟可不是那么好做的,男女不同席还不知?弟妹也是大族里出来的,陇东杨氏是穷乡僻壤了些,倒不至于是这样吧?这也幸好是兕姐儿没什么大碍,绥哥儿他们两个也不追究,倘要是我这孙女出些什么事,你那哥儿的命也别想留下半条。”

杨氏只探听到郗氏身边那个婆子,与谢宝因生了嫌隙,回府后也是各种话里话外的刁难,却想到还能有护着的时候。

她不尴不尬的挤出个笑,要不是怕林益知道,此时也不会忍着:“嫂子这是什么话,我不过是来与您说说罢了,我那是夸宝姐儿呢,东扯西扯怎么就扯到我和麒哥儿身上了。”

郗氏滚着手中的佛珠,随和笑道:“只是说说便好,至于夸,弟妹来我跟前夸又管什么用,不如亲自去宝姐儿面前夸夸,倒更显你对她的喜爱。”

杨氏讪讪离开。

等人走后,郗氏终于是有了空闲时间,朝身边侍女吩咐道:“你拿上我的牌子去建康坊一趟,给陆府下个帖子,邀她们过府相商两个月前写信所说的事。”

桃寿拿着牌子就出去了。

府里虽然是大奶奶管家,可她还知道自己如今是侍奉着谁,微明院那边有些事能说,有些事不能,说也要分时候。

至少不是现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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玩到申时,林却意才回了自己院子。

听着外头呼哧的风声,宝因把睡着的兕姐儿放在榻上,走去收拾了几件圆领袍、裈衣和大氅。

随后喊来坐在廊下的婆子,耐心嘱咐:“你将这东西拿去二门外,吩咐个小厮送去望仙宫门外,就说是给林仆射的。”

近几日男子都一直宿在兰台宫的值房中,不止是他,谢贤、郑彧连同王宣也是,似乎是为了西南匪患,皇帝特地留下三省官员,以便能够及时相商。

婆子接过衣物,匆忙离去。

玉藻、红鸢也接连进屋来,各自忙各自的。

男子不回来的这些日子,兕姐儿偶尔会来正屋睡,夜里也都是她们两人睡在外间的**,一起守着女子。

孩子忽哭起来,宝因走回里间,不忘吩咐在心中惦记了整日的那件事:“你们明日去找沈女医来府上一趟。”

在给女子铺床的红鸢想到今日用早食的时候,下意识便回头问道:“大奶奶哪儿不舒服?”

“只是想给自己瞧瞧身子。”宝因坐在榻边,微微偏头,张嘴轻拍着要醒来的兕姐儿胸口,继续哄睡,话也说得不冷不淡,像是在说别人的事,“看何时能怀上。”

红鸢不再说话,默默将翡翠衾铺好,没来由的说这事,必然是被福梅院那边给提点了。

玉藻也安静的坐在方杌上,安安静静的做针线活,鼻头却忍不住一酸。

渐渐抽泣起来。

屋内另外两人被这声音引起注意,红鸢正要过去瞧瞧怎么回事,女子已过去了。

宝因轻拍了下玉藻肩膀,待人抬头时,她不禁被吓了跳,而后伸手抹去那些眼泪,无奈叹道:“你又哭什么?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玉藻放下手里的针,自己擦了起来,又哭又笑的,“只是觉得胸口像有团棉花堵着似的,想说千言,却有万语都说不出来了。”

宝因听后,恍然大悟般,双手合十道:“可算难为你也要修成人了,改日我可得去那祖师殿好好烧上一柱高香答谢那太上老君才好。”

红鸢明白女子的意思,人活到某个时候,忽然便会像这样,也知道女子不愿看旁人为她的事哭,便跟着揶揄起来:“真是了不得,素日里有什么便能说什么的玉藻姐姐也有这时候。”

被这么一逗闷,玉藻也忘了哭的缘由,只顾着羞去了。

作者有话说:

[1]【出处】陆游《食粥》:“世人个个学长年,不悟长年在目前。我得宛丘平易法,只将食粥致神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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